复活
文 · 罗宾唐

琉森(Lucerne)是个森林与湖水相互映衬的美丽小城。位于瑞士中部,依山傍水,风光旖旎,名副其实是瑞士最美丽,最理想的居住城市,也是瑞士最有名的旅游城市,水塔、花桥与琉森湖是其最美丽的标志。

教堂花桥(Kapellbrucke)是琉森最有名标志之一,靠近火车站坐落于琉森湖畔,桥长200公尺,距今已有670多年的历史。桥身有两处曲折横跨河面,以一根根的圆木柱排列搭成,横梁上刻有宗教图画120幅,上盖红色砖瓦,两旁的木栏杆遍植花草,形成一条花桥。桥中间另有一座八角形的水塔(Wasserturm),据说是以前用来抵御外敌的瞭望塔。

沿琉森湖往前走就可到达大教堂(Hofkirche)。这座属文艺复兴的建筑物建于公元735年,内部以文艺复兴后期的雕刻为装饰,美仑美奂。教堂内有一座装于1640年的管风琴,共有4950根音管,以音色优美而闻名,到现在仍是当地“琉森音乐节”中一个重要的角色。

离教堂不远处另有一个著名景点“垂死狮子像”(Lowendenkmal),这是为纪念1792年在法国革命中殉职的瑞士籍警卫而建的。雕像从一块石壁上刻造出一头中了箭的狮子,它痛苦的神态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被誉为“最使人感动的石块”。
以上这几处景物是我多年前畅游欧洲途径瑞士,搭乘古老的轮船流连琉森湖畔时留下的深刻印象及美好回忆。另一与瑞士有关的陈年记忆是1971年新加坡青年华乐团受邀参加瑞士洛桑国际青年音乐节(International Music Festival of Lausanne)。当年同赴洛桑的还有目前已大名鼎鼎的老友耀田兄、雨果的老易及主编等。想当年我们犹如“乡下仔”进城,洛桑城给我们的印象是那么的特别,我们见识到那里的人与物、天与地、山与水、民风与民居等等,这让我们大开眼界,开拓了视野与见识。我还记得当时大家找不到中餐厅,却幸运地找到一家卖烤鸡的,唯有把烤鸡当饭吃了。后来告诉其他团员,大家一窝蜂地拥去抢购烤鸡,可笑当时那家卖烤鸡的瑞士老夫妇肯定吃惊地以为是从哪儿涌来的一群黄皮肤的少年饥民。

自古以来,琉森一直以它旖旎的湖光山色吸引历代的文人雅士于此驻足,如著名的歌德(von Goethe)、雨果(Victor Hugo)和马可吐温(Mark Twain)等都曾在此留下美丽的诗篇与文章。琉森在此人文荟萃的环境下,促成了“琉森音乐节”。

“琉森音乐节”的诞生,可追溯至当年歌剧大师华格纳流亡瑞士期间定居于琉森的Tribscheu。华格纳当年在此完成了几部大作如:《纽伦堡的名歌手》、《尼贝龙的指环》中的《齐格菲》和《诸神的黄昏》等,且于1870年完成了献给爱妻的管弦乐曲《齐格菲牧歌》(Siegfried-ldyll),同年即委托他的学生李希特(Hans Richter)领导一批来自苏黎世(Zurich)的著名演奏家于自己家里举行首演,由此而成为“琉森音乐节”的最早雏形。

在琉森办音乐节这个构思,是由瑞士籍的名指挥家安塞美(E.Ansermet)率先提出。在1937年发行的周年纪念手册里,特别推崇企划琉森办音乐节的高瞻远瞩,提升了琉森的国际地位,最终成为一个音乐自由表达的城市。让琉森成为“自由音乐的天堂”,托斯卡尼尼(大指挥家)正是抱着这项愿景的其中一位音乐家。当时的政局有利于这项计划的进行,当年托斯卡尼尼离开墨索里尼统治下的法西斯意大利移居美国,纳粹于1937年取得政权后,他取消在拜鲁特(Bayreuth)的一切行程。1938年3月德国侵略奥地利的消息传来,他更断然拒绝萨尔斯堡音乐节的邀请。

“琉森音乐节”于1938年首办,当时为托斯卡尼尼而特别组织了一支精英管弦乐团。这支乐团集合了当时最著名的BUSCH Quarteth和瑞士前五大弦乐四重奏的成员。1938年8月25日,托斯卡尼尼特别选在华格纳的故居Tribscheu举办音乐会,并演奏了华格纳在此谱写的《齐格菲牧歌》以纪念这位曾在琉森留下美好印记的伟大作曲家。

正因为托斯卡尼尼是当时指挥界的泰斗,他也宣称自己是华格纳的衷心仰慕者,所以在1938年造成极大地轰动。据传闻,当时有多达80家电台转播他在Tribscheu举办的这场音乐会。托斯卡尼尼有意让“琉森音乐节”一开始就在国际乐团上占有一席之地,1939年他又在琉森指挥了六场音乐会,音乐会的重头戏是Verdi的《安魂曲》,而这流畅音乐会的酬劳他是分文不取,以表示对音乐节的支持。继托斯卡尼尼之后,许多知名大师们都陆续来到琉森,包括了Bruno Walter、Ernest Ansermet、大提琴泰斗Pablo Casals、钢琴家V.Horowitz及Alfred Cortot等,奠定了“琉森音乐节”称霸乐坛的地位。

二次世界大战始于1939年,正好在“琉森音乐节”闭幕前夕,所以次年的音乐节无法如期举办,而有着意大利音乐传统的de Sabata便在1941年及1942年率领米兰史卡拉歌剧院管弦乐团担任音乐节的首支客席乐团。

1943年,由一群优秀音乐家成立了“瑞士节日管弦乐团”,目的是为了抗议主办当局邀请意大利乐团,宗旨也是为了维护瑞士文化的完整性。专属于琉森的这个乐团,往后每年从瑞士各地的交响乐团招募最优秀的音乐家加盟,成为瑞士顶尖的乐团,而W.Furtwangler、O.Klemperer、R.Kubelik以及Karajan等皇帝级的大指挥也前后为音乐节缔造了一次又一次的惊人演出记录。截至1953年的10年中,瑞士节日乐团可谓达至巅峰,他们可自行选择指挥、独奏乐手,并全权掌握整个节目,琉森至此在众多知名音乐节的都市中迅速确立地位。

但自1953年起,音乐节日渐成为国际知名乐团齐聚的盛会,因此身为音乐节的专属乐团必须与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乐团竞争。1957年维也纳爱乐首度莅临琉森,58年柏林爱乐相继到来,在这众星云集的盛会中,瑞士节日乐团逐渐被降为二线乐团。于此同时乐团也遭遇财务上的日渐收紧,导致最优秀的乐手不肯前来,而由中上水准的取而代之,同样的这种情况也使名指挥们都不大愿意前来配合。年复一年,瑞士节日乐团的演出场次也逐年减少,面临解散的命运终难避免。1993年,这个专属“琉森音乐节”的瑞士节日乐团演奏了最后一场音乐会后,结束了长达50年为音乐服务的使命。

当阿巴多于2002年向外界宣布自己将在任期约满后辞去长达十三年的柏林爱乐乐团音乐总监,常任指挥时,震动乐团。阿巴多曾在1999年患了重疾,胃部动了手术,于是大家以为这是阿巴多隐退的原因,实则在阿巴多上任之初,就曾表示他不会终身站在柏林爱乐乐团的指挥台上。

就在爱乐者以为阿巴多从此将隐退山林之际,他却又给大家来一个极大地意料之外:仅用数个月时间,他便为“琉森音乐节”重新组建了一支新的专属乐队“琉森节日乐团”。在二十一世纪之初,“琉森音乐节”以雷霆万钧之势成为乐坛头条新闻。十年以来,琉森已没有一个自己的专属乐团,为了成立一个专属于音乐节的专业乐团,音乐节的主席M.Haefliger特别慎重其事,礼聘叱咤乐坛四十余年的阿巴多出来挑起大旗。以阿巴多的声誉及在乐坛所建立的口碑与人际关系,迅速地招揽到一批一流的名演奏家参与乐团的组建。在世界瞩目之下,这个拥有黄金阵容的“琉森节日乐团”就此诞生。

乐团成员主要以马勒室内乐团的年青音乐精英及来自慕尼黑、德勒斯登管弦乐团的团员为核心。另外集合多位室内乐的演奏明星,包括有Hagen Quartet、Alban Berg Quartet的成员、单簧管演奏家Sabine Meyer与她创建的管乐合奏团,几乎所有管乐声部的首席都来自柏林爱乐乐团,弦乐声部的首席也都是来自柏林爱乐与维也纳爱乐的弦乐独奏家们,以及平常不在乐团内演奏的其他知名的独奏家们,如女大提琴家Natalia Gatman,其阵容之强可谓举世无双。

2003年8月,在阿巴多的带领下,琉森节日乐团终于为自己的历史再度写下全新且值得纪念的一页,令中断了十年的音乐节专属乐团重新“复活”了。

为迎接2003年举行的琉森音乐节盛会,琉森节日乐团在开幕音乐会上共呈献了四场横跨巴洛克至后浪漫乐派的经典级音乐会。音乐会的举办场地位于琉森湖畔的文化与会议中心内的音乐厅。8月14日首场音乐会推出的节目有华格纳《女武神》第三幕的终曲《佛旦告别之歌》,德布西的《圣赛巴斯丁的殉难》组曲以及德布西的交响诗《大海》。阿巴多找来与他多年合拍的威尼斯男中音Bryan Terfel,瑞士女高音Rachel Hamisch以及俄罗斯女高音Eteri Gvazava,再加上以人声合唱著名于世的瑞士室内合唱团的精准和声。音乐会过后,《纽约时报》以显著地标题声称:“一位指挥家回来了,一个乐团已经重生了。”

8月17日第二场音乐会阿巴多选奏了巴哈的精心杰作《布兰登堡协奏曲》,主要是要显现由他一手创建的LFO,也能把巴哈这首和声繁复与对位技巧的深奥作品,以室内乐的手法演绎出曲中的玄妙之境,只可惜以上两场音乐会的DVD我找不到,失之交臂令我感到有些失落。

第三、四场音乐会为音乐节的重头节目,所演出的曲目正是1965年阿巴多首度于萨尔斯堡指挥维也纳爱乐而一鸣惊人的名演奏——马勒的第二交响曲《复活》。这是一场近年少见的让人动容的音乐会。马勒的《复活》不知震撼过多少人的心灵,阿巴多在“琉森音乐节”上选了这首《复活》,想必是深具用意吧!
音乐厅的舞台非常宽敞,近120人的大乐队加上庞大阵容的合唱团几近250人,将整个舞台上下撑得满满的。阿巴多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精神抖擞地步上指挥台。阿门!从镜头上看到阿巴多的脸色红润,已不像刚动过手术后那般的消瘦和虚弱,身子恢复得蛮快。在指挥台上站定,回一回神之后猛一挥棒,《复活》第一乐章摄人心魄的音响顷刻间爆发而出。慑人的主题再三出现,与小提琴祈祷似的第二主题形成明暗的两个极端,展开了天翻地覆的凄厉战斗。阿巴多以磅礴的气势和细腻的诠释牢牢地牵引着乐团,每一位演奏者的反应都专注投入,全力以赴。
第二乐章摇身一变,成了童话世界,以儿童歌唱一般纯朴明朗的童话风主题为中心。乐队渐渐进入了自如流畅的境界,几段抒情舒缓的旋律沁人肺腑,阿巴多频频含笑致意。

第三乐章定音鼓一击,开始了诙谐的圆舞曲节奏,阿巴多很有技巧地把曲中浓郁的讽刺味以及结尾那段阴霾的气氛,带出了马勒幽默调侃的韵味。

第四和第五乐章,瑞士女中音Anna Larsson和俄罗斯女高音Eteri Gvazava的演唱别具一格。她们站在乐队和合唱团的中间,声音与乐队的演奏和合唱队的演唱在舞台效果上更显得自然而又融为一体。女中音Larsson歌声醇和,表情丰富,申请地表达了马勒应有的庄严而又忧伤的感情。在恬静的“因为神必赐我光明,引我进入幸福的永生”歌声过后,出现了如暴风雨袭击的特强音,乐队进入了第五乐章。这是合唱团显功力的地方,无伴奏的合唱神秘地歌咏出《复活》的颂歌。女高音Gvazava演唱的分量虽占不多,但胜在音色清丽。不久后女中音也加入配合大合唱,与全体管弦合成壮丽的赞歌,阿巴多在此时也情不自禁地与大家一同唱起马勒所附加的歌词“我因死而生,复活吧!你必能复活。”管风琴与乐队、合唱交织轰鸣,铜鼓齐奏,震天动地,最后以降E大调结束于灿烂的终点。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历久不衰!似乎是阿巴多在1965年萨尔斯堡指挥维也纳爱乐演出马勒《复活》盛况的再现甚至超越。观众纷纷站立鼓掌,有些人在擦着眼泪,台上的乐手也在互相握手道贺、拥抱、亲吻,如此融洽动人的场面实不多见。

舞台上的演员已完全撤离,但观众的掌声依然不绝,促使阿巴多一人独自再上台谢幕,微笑着向全场观众致意,如潮的掌声再次响起……掌声意味着阿巴多的“复活”!也是“琉森节日乐团”的“复活”!更是“琉森音乐节”的“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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