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弦鸣出生命的颤音

文 · 汝微

2006年 9 月29日晚,新加坡大会堂。一位老叟正焦虑地和SISTIC 售票柜台的小姐 “纠缠”,而她则一遍又一遍地耐心解释,“票真的全卖完了,一张也没剩”。看着老叟极度失望的样子,我下意识地望了望手中的票,庆幸自己早早买下这唯一一场演奏会的门票,而且还是前排好位!

也许那老叟凭“经验” 想当然地以为,华乐音乐会在本地乏人问津。 他没料到今晚的主角——中国二胡皇后闵惠芬,在本岛乃至东南亚的“粉丝”(Fans ) 多如星空繁斗。

闵惠芬! 这个名子相信每位喜好华乐的发烧友都不会陌生。她生于二胡世家,天赋过人,得多位名家真传,造诣几臻化境,被誉为中国二胡第一人。瞎子阿炳的不朽名曲《二泉映月》在她手中奏来,委婉呜咽中透出对命运的不屈与渴望;《江河水》被她一拉,悲怆宣泄中就听到生命的波澜壮阔。关于这支曲子的演奏,还有个脍炙人口的真实传闻,说的是1977年上海乐团的一场演奏会,舞台上表演的正是国内刚刚崭露头角的闵惠芬,台下却坐着一位名声响彻云霄的大指挥家小征泽尔。一曲《江河水》奏毕,闵惠芬抬头,吃惊地发现小征泽尔已跳到台上,老泪纵横地轻抚其发梢,口中喃喃自语:“你拉出了人间悲切,使人痛彻肺腑……”

闵惠芬的CD我听过很多,心中久存夙愿,要听闵惠芬的现场演奏会。 特别是听说她曾动过六次大手术,在死神眼皮下逃生,像凤凰浴火重生于舞台,令人充满钦佩之情,而这个愿望也更强烈了。

为晚会拉开序幕的是叶聪指挥新加坡华乐团演绎香港作曲家林乐培的《秋诀》,它在1978年问世时,属于比较前卫的作品,如一颗卵石投向微波静澜的水面,引起华乐乐坛的轰动。当晚现场效果不但气势逼人,玲玲珑珑的细节也多,叶聪指挥手法细腻入微。 值得一提的是用胡琴摹拟人声的几段,当字幕打出台词,胡琴逼真地“唱出”窦娥刑场临诀时的满腔怨恨,洞萧、唢呐和胡琴刻划出秋风瑟瑟、苍天震怒、突降大雪的情景,连雪花的飘落声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分明!充分表现出中国传统戏曲一唱三叹,以小博大的精髓。

上半场闵惠芬演奏的曲目,包括《绣荷包》、《游园》和《昭君出塞》等,是由传统戏曲唱腔改编来的二胡新曲。我比较喜欢由琵琶伴奏的《绣荷包》,它由著名作曲家顾冠仁从沪剧曲调脱化出来,清新悦耳;台上一把二胡、一只琵琶,一个缠缠绵绵欲语还休,一个清清脆脆自问自答,把少女为心上人悄悄绣荷包的羞涩和兴奋,以及一旁女伴喋喋不休地多嘴追问,生动得叫人听出耳油。

下半场的《长城随想》是难得一“闻”的二胡协奏曲佳作。我们知道二胡这种乐器比较单薄,只有两根琴弦,演奏《二泉映月》这类幽怨哀怅、凄凄咽咽的曲调很拿手,但要表现万里长城的宏伟壮观则很吃力。《长城随想》知难而上,用协奏曲弥补二胡的单调,用套曲结构层层渲染炎黄子孙登临长城的感受,带有抒情散文诗般的随想性。

闵惠芬参与了作品的构思,更精益于主题的弓弦再现。在她的演绎下,我们清楚分明地听到一首四乐章的诗:关山漫行、钟馨遥闻,朦胧旷远中长城若隐若现、二胡独奏有如诗人在沉思吟咏;峰火硝烟、浴血惨烈,二胡和乐队的旋律或急促激昂、或迟缓悲壮;祭悼忠魂、泪洒城垛,肃穆低沉的二胡拉出英雄仰天长啸;遥望长城,心潮起伏,二胡再次幻化出第一乐章主旋律,渐快渐远……

终场前加演的《赛马》无疑是晚会的高潮,这支曲目我从小就耳熟能详。当晚闵惠芬的演奏,除了弓法娴熟之外,更兼热情奔泻,激昂处干脆脱弓,直接用手指拨击琴弦,势如野马脱缰,嘶鸣狂奔。观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欢呼的声浪几可掀翻屋顶。我座位前排的几名日本女观众,兴奋地用日语哇哩哇啦地大叫;身边的两位华族女士难掩激情,场册上用笔恭恭敬敬地写上两行大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是呀,纵观当今华乐界,能拉得一手好二胡者不在少数;然而,能像闵惠芬拉得那样动人而不媚、夸张而不狂、哀怨而不伤,情感气势与神韵合而为一,就不多见了。这当中,除了天赋外,更重要的是对华乐的热爱,以及对生命意义的终极领悟。

音乐会后的几天,为写此文,我翻查了闵惠芬的许多资料,深深被她对艺术的孜孜不倦追求,与病魔顽强搏斗的毅力所一再感动,也才明白了什么才叫真正的艺术大师。

一连几天我不停播放闵惠芬最新钜作《天弦》,脑海里浮现出她全神贯注拉琴的身姿。我再次体会到听现场音乐会的好处,此刻CD播放的不单是喇叭里传出的悠扬胡琴曲调,我更听出许多的 “弦外之音”,那就是用整个身心去拥抱艺术所产生的——生命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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