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课

文 ·仓莉

 

Ada失足落入海里,她的脚缠在绳索上,绳子另一端那沉重的钢琴缓慢而坚定地往海的深处坠落。每次看到这里,我都想,这就是结局了吧,沉默倔强的小妇人Ada和钢琴在海里永生,带着对音乐的热情,怀着对理想的坚持。可是每次Ada都挣扎着脱掉鞋子,光着脚浮出水面。我欣赏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感情,爱,就是彻底的全部,若不然,宁可孤寂也要全盘放弃,不喜欢妥协在现实的挣扎里。

黑白的天际,黑白的大海,Ada她带着九岁的小女儿飘洋过海来嫁给素未谋面的丈夫,她带着沉重的钢琴在小小的船上一路漂泊到了新西兰荒凉的土地。面目清秀的Ada一袭黑衣站在岸边,带着些许清高和淡漠,苍白到没有温度的脸庞上不带任何表情。海边暗沉的天空落着雨,Ada轻轻打开盒子上一块木头,伸出手,按响了琴键,辽阔的沙滩瞬间飘满了清越的音符,浑浊的海水亦悄悄变得透明。第二天,Stewart带着众人来迎接他的太太,人群带走了Ada大大小小的行李而留下那台厚重的钢琴,因为沿路浓密的森林和沼泽地,难以带回。Stewart想要的,只是面前这个穿着长裙的拘谨女人,一份平和安稳的生活,在他看来,钢琴实在是重如棺木的无用累赘。人群带着箱子四散离去,Ada回首望去,黑沉沉的海岸中空无一物,唯有那架钢琴,在阴冷的海边伫立着,像块渴望温暖的石头,隐约响着寂寞的乐章。

成长的过程中经受了大大小小的挫折,我逐渐学了不带感情的微笑,无关快乐,只关礼貌,即使内心再大的波澜起伏,仍旧是淡淡的微笑。语言是思维和心境交集的出口,太过浓郁的情感是无法被讲述的,话一出口,势必苍白。Ada像恬静的人鱼公主,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天空里,只有在黑白的琴键上,Ada才可以纵情地讲述自己的快乐和忧伤,那台沉重的钢琴是Ada语言和感情唯一的出口。可是Stewart把这一切毫不留情地遗弃在了海滩,Ada明亮的眼睛逐渐变得黯淡,失去了翅膀的天使是这样悲伤和无助,满心的期待散落成尘,失落在风中。

Ada带着满身的泥泞找到Baines,请求带她去海边。仍是那个静寂的海滩,深远辽阔的大海肃穆地沉默在阴沉的天空下,孤零零的钢琴在Ada的手下和着海水的奔腾开始欢快歌唱,开心的小女孩在浅浅的海水里愉悦地旋转,Ada第一次露出舒心的笑,弯弯的嘴角像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悠远而深沉。Baines看得有些走神,海水冲刷过的平坦里,他小心翼翼地走在两串脚印的后面,静静地感受着圣洁的纯真。一直以来都喜欢大海的博大与幽深,希望在微风中与我的爱人一起,漫步在浪花一波一波涌起的海边,让那些温柔霸道的水掠过小腿,让暗蓝色的水里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抓到脚底的柔软,沉醉在这样温暖的感动中,地久天长。

Baines用广阔的土地向Stewart交换了钢琴,附带条件是Ada做他的钢琴老师。Baines是个粗人,不识字,不懂音乐,他只会在Ada弹琴的时候狠狠地望着她,眼睛里燃烧着灼热的渴望。Baines不懂那些迂回的调笑,只是提出,在Ada弹琴的时候做一些事,以此来做交易,Ada可以重新拥有钢琴。所谓那些事,只是一点点情欲的撩拨,而在光与影的明暗交错里,有着犀利眼神的Ada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沉沦,那些舒缓激烈的琴声悄悄泄露她心深处隐秘的呼唤。

我喜欢有着清澈音乐的电影,如林中的清泉一般干净流畅地滑过心间,一点点扑灭现实中的失落,心会变的安详,不再充满欲望。从六岁起就不再说话的Ada用坚硬冰冷的外壳把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唯有音乐,是她爱这个世界的唯一方法。她用温柔优雅的双手讲述内心的感触与向往,黑白的琴键忠实地传达她所有的激情和力量,即使是在林间粗糙的房屋里,她的微笑依然如天使般明亮。或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堂,无论在外面多么的疲惫和坚强,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就可以做回真的自己,肆意地张扬或者忧伤。

漫天雨水的青灰色天空下,盛怒的Stewart狠狠砍下了Ada的一个手指,这是背叛的代价吧,为人妻的Ada抗拒着Stewart的亲近而与Baines交欢,Ada是个不属于世间的精灵,而Stewart残忍地折断她的翼使她无法离去,人虽在,心已死。面对血淋淋的手指,Ada仍是一贯的漠然,瓷器一般精致的脸没有丝毫的痛苦,冷如千载玄冰,带着拒绝融化的倔强。如果说她以前的感情出口是钢琴,那么现在则是Baines,她疯狂而偏执的坚强无人可以理解。

Stewart举着枪,告诉Baines,带她走,既然无法拥有,那就让她离开。或许,有一种爱,叫做放手,Ada像一朵寂寞的花,绽放在海边的森林里,只有Baines才能安静地谛听花开的声音,读懂Ada清冷的芳香。

仍是那架厚重的钢琴,仍是那片海,Baines带着Ada离去,途中Ada决绝地将钢琴丢进海里。Ada一直用钢琴固守着自己的心灵,其实她并非对抗整个世界,只是过于坚持自我。钢琴永沉水底,Ada从水面浮起,带着幸福而灿烂的微笑,那一瞬间,她应该得到了足以让自己领悟的成长。在生存与理想之间,找到一个和谐的接口,让自己不再坚持理想中的完美而拒绝现实的温暖。

Ada带着Baines为她做的金属手指,做起了钢琴老师,金属敲打琴键的声音和琴声和在一起,有着异样的协调。在撒满阳光的院子里,Baines深深拥吻这个不再执拗的女子,小女儿亦在音乐里欢快起舞。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吧,恬静而美好,让那些曾经的执著都随着钢琴沉睡在幽深的海底,某个梦境里,或许会变成水草和小鱼轻轻游荡在四周。真正的幸福就是这样淡然而柔韧,当所有狂热的激情都在时光的打磨中归于平静,只有日复一日的相守中才能照亮生活的阴霾。爱如阳光,永不熄灭,一起走向温暖的尽头,这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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